文学是纸上的梦。这些梦可以表现得条理清晰,如托尔斯泰的作品;也可以表现得驳杂无序,如尤奈斯库的作品;可以是对美好愿望的沉醉,如沈从文的《边城》;也可以是对严酷现实的呕吐,如卡夫卡的《城堡》。
梦当然有高下之分。比如说吧,同是人生的美梦,沈从文梦得凝重而清雅一些,而琼瑶的俊男美女花前月下,便梦得轻浮而俗艳一些---对后一类作品,人们称期为‘中学生的白日梦’,视作梦的次品而已。
在另一方面,既然文学是纸上的梦,那么梦当然也就是无墨的文学,至少也是文学的重要基因。也就是说,无论年龄或老或幼,无论知识 孰多孰寡,每一个人其实都从来不会缺少文学创作活动,作家和非作家之间其实并没有万里之遥。夜深人静之时,一个呵欠之后,人人都可能有些昏昏然的文学勾当,都可能进入半个沈从文或者半个琼瑶的身份。
这种枕上的全民文学活动,在很久以前只是被文士们作技术性的局部利用,比如成为贾宝玉对太虚幻境的一段魂游,成为蒲松龄笔下诸多妖形少女。直到奥地利人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被广泛接受,梦与文学的关系才更加密切,梦的资源在文学家们那里才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开发。首先,较之显意识的浅梦,潜意识的深梦成为了人们的主要破译对象。其次,作为对现实理性世界的对抗和超越,梦的非现实和非理性奇境终于登堂入室,喧宾夺主,逐渐成为很多作家的必智主体,成为他们构建世界的框架、动力、底色、兴奋点以及语法总则。一部所谓现代主义的文学史,看来不过是把梦越做越奇了,也越做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