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水沟里的落日
那一年跌在臭水沟里的落日
象石头压着一堆瘦骨伶仃的肋骨
一朵朵饱食终日的白云
在天上蠕动
我,小K,还有L,躺在河岸上
象愤青一样竖起衣领
烟圈一阵阵扩散 操场上空的广播
向我们道了一声:下午好
然而对于温文尔雅的语言学教授
我们早已是一串可以省略的虚词
生活多么好呵,至少我们可以从衣袋里翻出一包杂牌香烟
拥抱着资产阶级臭水沟一样腐朽的落日
直直看着大一女生的胸部
浑然不觉一辆辆从身旁驶过的轿车
把积水飞吻一样溅上了我们的脸颊
L勃着青筋诉说着那些矿难 贫民窟的白骨
官员盛大的晚宴
卖国贼似的 一遍遍罗嗦着
出生在中国有多么不好
时不时停下来用手撸一把鼻涕
然而转身又对着白云 大声读起《过泠汀洋》
L早已死于一场矿难,但此刻他还活着。
他铿锵起伏的四川语调 象一把废钉子直楞楞
插在地上。他倾斜摇晃的身躯 象一辆脱轨的悬浮列车
重重扎在水中。当那些轰鸣的水涛淹没我的身影
我不得不俯身避开它劈面而来的锋芒
当他烟圈一样把最后一个字吐出
我低头看见臭水沟里微波粼粼的落日
象极了天下苍生的眼睛
小K的嘴唇哆嗦在衣领里
隔着空气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粗话
在他忘情的絮叨里 我们仿佛浑然不知
他那佝偻着腰的母亲已经昏迷多日
他的脸时而涌上小姑娘的红晕
时而又苍白的哆嗦一下
当我们忍不住提示他眼睛里含着泪花
他却梗着脖子争辩说“只是落日的光芒
让我睁不开眼睛”
只是落日的光芒 让我们睁不开眼睛
风踢着茫然无措的海鸥
风掀着一个个空空的罐头
象警察搜着革命者打满补丁的旧皮衣。
哦,当对岸的灯火渐渐明亮
我突然间明白 当风摇晃我虚弱的身躯
它不可能象摇晃L和小K那样
掏出那么多的胡茬、沙子和铁钉。
哦。整整一个秋天 我们沉船一样
沉陷在这里。我们一次次抛着手中的硬币
一遍遍望着呼啸而过的车灯
我们仅仅坐了一下午却仿佛
已经虚度一生。骨头里象是长满了钉子……
臭水沟里的浮萍聚了又散
就在我,小K和L,我们三个人起身准备道别时
落日 终于从臭水沟里挣脱了出来
拖拉机一样 向西边慢吞吞沉下去。
这时候小K突然轻轻吐了口气
象一个小说家,悠悠说道:“妈妈,就要到天上去了。”
我们齐刷刷的转过头盯着他
小K若无其事的打了一个饱嗝
旋即又涨红了脸 做贼似的
偷偷用眼角斜窥着我们
而我和L,我们的泪水
终于象臭水沟里落日的光芒一样
迟到地迸发了出来。
他突然双膝跪下
一派雾霭从明月间散去
夜色中复活一种精神:
一个急需饮水的人
为告慰灵魂的饥渴
在天地宗亲师牌位前突然跪下:
窗外 松枝象中了魔法
突然吐出了月亮粘稠的胆汁
红漆门上禁锢已久的铜锁突然松动
石板桥下污染已久的小河
突然变得清澈
河水突然加快了流速
这是第一人称的河流 当它加速
许多隐匿的称呼
诸如父亲循吏孝子良民
却如同纷飞的树叶被突然卷起
全都翻进了倒栽着小麦的山坡里
——时间 突然慢了下来
时间突然慢了下来
象中年 突然慢下来
屋子突然空荡荡的
许多事物开始悬浮于眼前
他突然想起在秋千上晃荡的童年
如同一只茫茫无尽的秋梨在夜色中晃荡的
童年。他抬头回家时经过一座熟悉的拱桥
低头发现第一人称的河流象火车奔跑在航道之中
他突然双膝跪下——在古老航道的流逝面前
他突然双膝跪下——在古老的天地宗亲师牌位面前
他大声数落着自己 象父亲数落着不孝的儿子
他喃喃自语 对自己不可名状的身份低声辩驳:
象从雨中出走的马又在雨中转了回来
在异世的永恒与隐秘的激情面前
许多事物立起的盾牌突然被冲刷一空
窗外——传来打更人提醒河水高涨的声音。
他突然双膝跪下!
是夜 那个在天地宗亲师的牌位前
突然跪下的人
那个多年反复梦到自己失去了梦境的人
反复梦见了山崖般高耸的戒尺
和戒尺下奔涌的河流
翌日早晨
在打更人提醒河水平复的声音里醒来
他突然发现厅上犹带泪渍的八仙桌
掉下了一些朽坏的木殖 连同斑驳的虫眼
仿佛林冲在野猪林荒芜的月光里
低头望见了颈上锈迹斑斑的枷锁
作品编号RFX007:兹处确可存疑
此刻 我们的缄默(恰好无话可说)对称着星空
暖洋洋的涡流。(而不是星空本身)
象一个饱嗝对称着另一个饱嗝。
而真正懂得缄默的人又有多少?
所有事物悬浮在半空中。(语言
是不及物的)我们用过的词语
象空虚的器皿。却不再能纳入
半点星光。幸福变着魔法低低飞行
它的双手搭着我们的肩膀。(谁的肩膀?)
直到我们可疑地确认(谁在确认?)
平庸也是幸福的一种。(如果
臃肿妇人的飞吻——也是弥足珍贵的)
血液回流的年代轻抚过许多
妇人的面庞。让她们脸上的红晕
惊动着被我们反对的旧梦。(噢 万恶的旧上海
……流星般坠落的蝴蝶和花花公子)
而今 旧的梦境重新取代我们头顶的星空
我们必须先于它的幽灵(谁的丧钟?)
将水晶球转动。(以便彰显幽灵的脚步
始终落在我们身后)我们终于成为
不敬鬼神的巫师。我们开始信奉
事物的虚无(巫师才能看到)就是它自身。
我们信奉事物的反面就是它的归宿。(没有鬼神)
仿佛一张翻过来的钞票不影响它的用途(包括宿娼?)
“兹处确可存疑。”一个幽灵在这首诗的
空白处写下批注。(而我们素不信鬼神)
更多的幽灵无所适从的一来二去搬运着
刺激的花粉(没有星光) 以便使妙龄女郎重新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