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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关于欧阳建华的记叙文
级别: 创始人
0楼  发表于: 2012-07-07  

关于欧阳建华的记叙文

管理提醒: 本帖被 孟冲之 设置为精华(2012-07-07)
关于欧阳建华的记叙文

认识欧阳建华已有十五年时间,其间也有好几年没有多少来住,那是我们进入社会两年,诗情消失殆尽的时候。在大学,我们曾经是一个狂热的诗歌小圈子里的成员,小酒馆的上帝,夜游神,疯子,校领导眼中的害群之马,带着光荣的处分记录走出三道拱门的可怜虫。其它还有三四个人,也都是喝醉后相互扶肩搭背的,那时候我们称兄道弟,醉眼朦胧中彼此都是天才,诗歌秘笈的分享者。后来却彼此伤害,终于相忘于江湖。现在还写着并且惦记着的,就只有我和建华两人了。
建华是学工科的,现在的职业是修检铁路系统的锅炉。他海拔不高,肚量却不小,我俩加在一起,正好能装下十二瓶啤酒。于今我们相隔重洋,好几年没有碰过杯了,想念着的时候就读一读彼此的诗。
诗人之所以为诗人,究竟是命运的必然还是偶然?读建华的诗时,我就常常想到这个问题。
第一次读他的诗是在大二时,我们认识后不到一个星期,他从抽屉里有点犹豫地摸出“处女作”:一首由吉它曲《阿尔布拉罕宫的回忆》触发的诗:“多少满载珠宝的商队过去了/多少车水马龙,美女如云的夜晚过去了/身后的这条河流出现了又消失。。。”这样的开头深深吸引了我,当我读到:这座废墟上昔日豪华的宫殿/自从你觉得自己老了它就出现在你心里。我心里就开始想:怎么能一开始写这么好呢,让我这中文系正牌诗人的脸往哪里搁?所以嘛,指出一些毛病是很有必要的。。。。

比起我来,大学时的建华要算个大富翁,而且又不是为富不仁的那一类。所以我常常在晚自习时流窜到他的宿舍,名为切磋切磋,一切磋起来就没完没了,直到他认为不下一趟酒馆就再也切磋不下去了。可惜的是,作为工科生,他远没有文科生悠哉,常常不得不旷目持久地绘制一些可能承受不了多少现实压力的锅炉和管道。而我也就常常寻隐者不遇,只好嗟叹云深不知处了。
大学时的建华,虽然初露才华,却也像很多校园诗人一样,并没有显示出一个诗人的必然性来,如果不是和一帮酒徒相遇,惹了一身腥臊,今天只怕是个处级官儿了。
最后两个星期,一伙人把建华口袋里的几百块钱嘬了个精光,我们各奔缥渺前途。开始一年内,书信来往频繁,也不时在信里夹寄一些新作。我曾给他寄去一首诗:“此夜谁相忆,当年烂醉人。仰天曾大笑,低首更沉吟。尘俗皆云狗,衣冠乃兽禽。吞声勿复道,劝勉与君深。”而他那时寄给我的诗中,我还记得这么一首:凋零的梧桐在风中呜咽哭诉/诉说美好的日子如何失去了/那时云薄天高,风和日丽/满树的黄叶已尽数飘坠//就象大地上一面破败的旗帜/在凄苦的飘摇中痛心地回忆/只剩下枝桠上透亮的雨水/犹豫,最后如泪珠一般滴落//秋天离去了,庭院中这棵梧桐/孤零零伫立/默默忍受漫漫严冬/根儿深处的悲戚浸透大地”。现在重读这样的作品,那时的感动仍然存活在内心。
越接近生活,生活就越能分化我们。建华是那种本性温和,举止得体的人,比较容易与人相处,分配在铁大哥手下工作,多年来虽无发迹,却也伸缩自如,不愁柴米。而我那时则是另一个极端,差不多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所以一路碰壁,满腔抑郁,只有在写作时才稍能解脱。大约是93年后,如果哪位同学还在写诗,就肯定是比较晦气的了。我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写些小说,解解梦。
我们重新走到一条路上来,是2001年的事了,而且也似乎纯属偶然。
我和小海等商量创办<<回归>>,几个旧友,也就是参加橄榄树诗歌网站新古典主义诗展的几个人,不知是出于不屑还是懒惰,大都无言而退,结果具体的筹办,包括印刷装订和邮寄等事务全无着落,我试探着问问建华能否承担,没想到他竟一口包揽下来。开始时我还真不知道,他在多年的安逸后,能否把这样一宗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事情坚持到底。但事实让我松了口气。三年来他做得一丝不苟,在经费上精打细算,邮寄时不厌其烦,刊物的印刷质量也在不断提高。完全可以说,没有欧阳建华的倾情和尽力,根本就不可能有回归的存在。但他自已一直很低调,只是埋头写作,很少抛头露面。有新作出来,一般也是电邮给我,不太贴在网上。因此,我又有幸成了他的第一读者。
对于建华这样亲如兄弟的朋友,我宁愿回避评论,而只是记叙,但我还是不得不说说我的真实感受。
建华是在那一次诗歌展后才重新开始写诗的。三年中,总共大约写了两百来首,在我的建议下,他删除了其中大部份,留下来的全部编在<<边缘集>>中.这个集子分三个部份:<<红花草>>、<<乡村篇>>和<<城市篇>>。
<<红花草>>收录的主要是谣曲,是他探索新诗与民歌重新接壤的可喜成果。早在九十年代初,我们就曾在一起讨论过,自八十年代诗歌革命后,中国诗人完全知识分子化,诗经国风以来的民歌传统在新诗创作中断流,诗歌只剩下诗,而没有歌,应该有人在这方面下些功夫。近两年,他实践了这一想法,而且渐具规模,颇见成效。他的歌谣古朴天真,生气盎然,词句清丽而且韵调优美。有些作品深得苗家民歌精髓。其中最成功的我以为首推<<水边曲>>六首之一:青山苍翠那个滴哟/雨水洗的/妹子脸蛋那个俏哟/溪水照的//燕子斜斜那个飞哟/风吹的/妹子上路那个美哟
天生的//柳树那个成荫哟/无心插的/哥哥唱的那个曲哟/妹子听的//哥哥唱着那个曲哟/心里在烧/妹子那个听见哟/望一眼就算把水浇。我在信箱里第一次读到这首诗,就被它绝妙的旋律抓住了,它好像不是用眼睛来看而是用耳朵听的诗,而听过一遍,它就会萦绕在你耳边,久久不散。另外一首根据诗经<<燕燕于飞>>改编的歌谣也是我深为喜爱的:“燕子翻飞成对成双/燕子唧唧说短道长/"女子大方女子端庄/阿爹阿娘不要悲伤/迎亲的车马快些快些/新房吉祥喜气洋洋”//燕子衔泥要筑温暖的巢/新娘贤淑在铺崭新的床/梁上的燕子尖着耳朵/害羞的新娘红着脸庞/红烛熄了萝裙开了/水乳交融梦也香//春宵苦短眠不觉晓/闹闹吵吵真让人恼/唧唧喳喳都把喜报/“燕子燕子不要乱叫/快去田里采些红花草/我俩的事儿你怎知道?”。这一首虽是旧题翻新,却自成一格,节奏细碎明快,叙事体贴入微,把新婚宴尔之乐写得无比动人。
我知道肯定有不少人对建华的这种努力另有看法,他们的理论当然是:诗歌是发展变化的,现代诗歌就应该是现代的面目。但我仍然有足够的理由喜欢这样的诗,因为它们清新流畅,美妙自然。虽然不很现代,却并没有脱离现实。我们应当看到的是,现代世界不等于纽约或者上海,它也包含着湘西,那里仍然生长着清澈的溪流和溪流一样宛转的歌谣。

建华钟情于乡村题材,在<<乡村篇>>中,他倾注了一个诗人对回归自然的神往之情,也倾注了一个孩子似的天真和同情。尧里河和锦江在麻阳那个小小县城边汇合,河流的两边肥沃的洲地上
长满了蜜桔、水稻和蔬菜。基本上城乡不分,生活平静而贫穷。他是在那里长大的,所以他的诗向我散发出那一片土地的气息:“跟在妈妈后面的牛犊/眼睛比清晨的露珠更亮/低头安静吃草/偶尔抬头张望//“牛吃禾,赔一箩/牛吃秧,赔一仓”/稻田已收割,再不用担心/幼年时的童谣所唱//一只公鸡飞上阳光下的草垛/没敢扯嗓惊醒田野的梦乡/麻雀散落象遥远的伞兵/寻找田野里最后的食粮”(<<清晨>>)。对这样的诗句解说是多余的,它清澈见底,明亮如画,你似乎不是在看诗,而是和诗人一起站在田埂上,乡村秋日清晨的景像尽收眼底。如果说得鱼而忘筌、得意而忘言是诗歌很高的境界,我觉得这首诗似乎达到了。
也许是因为中国的农民太像沉默的耕牛了吧。建华特别喜欢写牛,他的另一首诗<<牛犊>>是一首充满童心和深情的佳作:“它是个爱跟脚的孩子/像妈妈又长出一截尾巴/可妈妈没有时间吃草
也没有时间看它耍娇//一会儿站在妈妈左边/一会儿走到妈妈右边/一会儿跟在妈妈身后/一会儿又跑到妈妈前头//细雨淋湿稀疏的皮毛/泪水还是雨水/蒙住明亮的眼睛/妈妈走过的路啊......”这首诗是如此生动而又稚拙,仿佛出于一个小学生之手,但我却不相信谁能写得更加感人。其中间四句活现出一只小牛犊天真烂漫的神态,虽得自古采莲曲(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的启发,却是浑然天成,妙手偶得,读着让人会心一笑。


和大多数中国诗人一样,建华现在身居闹市之中,虽然他说“我钟爱的工作/是钻进每一首诗的内部/寻找夜晚为我呈现的/细小的血管和脉络”但他不得不“在白天/钻进机器的内部/寻找钢铁坚强意志的缺陷/检查它消化煤炭的胃口”。而现代的城市,正是这样一台冷漠的钢铁机器,他寻找着它的缺陷,把它们描写出来,就构成了<<城市篇>>。囚犯、拾垃圾者、妓女、拉车的民工、流浪汉、乞讨的苗家妇女、街头音乐家、无家可归的狗,等等这些形成了他笔下的城市风景线。他的视线切入城市的底层,他发现“这个时代最丰富的垃圾/阻塞了回归心灵的道路”,但他仍以饱含深情的笔尖在这垃圾堆中开掘着,寻找那些被痛苦扭曲的心灵。这些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蝙蝠>>和<<拾垃圾者>>。前者写两位舞女:“没有勇气/独自站在舞厅的门口/找到一个为你今晚付费的人/两姐妹手挽手/站在光影交织处”,一开头就很细腻体贴,全然没有一点轻佻。他描写她们的舞姿:“慢舞留给短暂的情人/快舞和劲舞/留给自己的姐妹/有人正需要这样的速度/玄妙的旋转曲线/求出一个虚无的中心”。寥寥几笔,精彩生动,而一种生存的虚无感袭人而来。后一首<<拾垃圾者>>则写得简洁而不乏幽默,在平淡的语气中透射出现实的不公与荒谬:“拾到一个“可口可乐”空瓶/她知道有人喝“可口可乐”/拾到一个“百事可乐”空瓶/她知道有人喝“百事可乐”//乌黑的铁钳像窸窸窣窣的老鼠/在垃圾箱里翻来找去/广告战中势不两立的饮料瓶/在她的脏口袋里,关系亲密//一群整天在垃圾堆翻拱的猪/引起过报纸的高度重视/“吃这样的猪肉/会极大地危害我们的健康”//而如今你依然健康/你的血清应该制成疫苗/给每个人接种/对付生活这个不断更新的病毒库//当夜晚的大街华灯初上/你熟悉的那个老环卫工/等着你捡完一袋袋新到的垃圾/坐在板车把上抽着纸烟”。

并不是所有的好诗都能让我感动和欣喜,但建华的能。因为他的诗从不挑战我的智力,而是像一股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的山泉汩汩涌出,直接流入我的心田。也许,仅仅凭这一点,要成为一个成功的现代诗人还有些不够,但如果一个人写诗的目的,本来就只是为了滋润生活,提炼心灵,以活的文字填补生命中的空虚,那么建华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我的了解,他少时并没有成为诗人的夙愿,现在虽一手操办着<<回归>>,也仍是淡泊于诗名,远离诗坛是非,从不在乎诗歌能不能发表。从他的诗中,我既没有发现惊人的技巧,也没有看到高深的学问。他的性格,没有一般所谓诗人的狂放不羁,在家庭中又几乎堪称模范丈夫和爸爸。究竟是什么力量使他成为诗人,我似乎只能将其归之于偶然。但帕斯捷尔纳克曾经说过:“越是偶然的便越是真实。”


野航2003/3/15于多伦多
仰天曾大笑,低首更沉吟
级别: 一年级
1楼  发表于: 2013-02-26  
写得好!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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