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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赠汪伦与桃花潭考——经典名篇故地新考之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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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3-01-20  

赠汪伦与桃花潭考——经典名篇故地新考之二十八

陈友冰

一、关于桃花潭

  近代注家对《赠汪伦》作注,多引自清代的《一统志》:“桃花漳在宁国府泾县西南一百里,深不可测”。至于潭的具体位置和潭周围情况,皆语焉不详。有篇文章甚至断然说:“千百年来,由于自然条件的变化,这潭到清朝时已经壅塞了”[①]。其实,桃花潭乃是与青弋江相连的一个深潭,江水不枯,此潭焉得壅塞?桃花潭的具体位置是在安徽泾县南八十里的水冬公社,它的旁边就是水冬公社的所在地水冬镇。镇上有条卵石铺的狭长而古朴的街道,此街东面尽头处有一座骑楼,名踏歌楼,是后人为纪念汪伦与李白的交往而建。传说,李白当年从桃花潭上乘舟而去时,村人汪伦就是在这座楼下踏歌相送的。

  踏歌楼的对面就是桃花潭,此潭是与青弋江相连的一个深潭。唐以前叫观鱼潭,更名的原因说法不一,但主要说法有两种,一说是,该潭周围的山水美不胜收,又地处幽深之所,昔人常见澄泓苍霭,如入武陵源,故名之;另一说是,此潭附近数十里皆是桃林,夹岸无杂树,李白来后即景生情,遂命此名。比较起来,后一种说法倒是与李白的性格特征相吻合的。例如乾元年间,李白与尚书郎张谓饮于江城南湖,席间张谓请李白为南湖命名,李白举杯酹水,名之为“郎官湖”,并刻石湖侧,希望它“与大别山共相磨灭焉”[②]。李白只要兴趣一来,有时不须邀请,也随即为山水命名。如九华山原名九子山,“李白以九峰有如莲花削成,遂改为九华山”。[③]铜陵五松山原无名,李白因见此地有五棵古松,遂命名为五松山,并写了首著名的《宿五松山下苟媪家》[④]。

  现在的桃花潭,周围江水清澈见底,游鱼细石,历历可见。潭的西侧是两座相连的山岗,北面的叫垒玉墩,墩下即汪伦的居处贾村,南面的叫彩虹岗,两座山岗都是由页岩层组成,山体不高,灌木丛生,垒玉墩上有桃数株,灼灼其华,倒映在深得发蓝的潭水中,灿然若火。山岗临江的一面,岩石裸露,千姿百态,很为壮观。据当地人介绍,在彩虹岗和踏歌楼之问,雨后初霁,常有彩虹横跨碧潭之上,很富有神奇色彩。

泾川清弋江上的桃花潭

二、关于汪伦其人

  关于汪伦其人,注家一般采用以下几种说法:持重一点的把他说成是“桃花潭村人”或“李白在泾县桃花潭附近村庄结识的一个朋友”。王琦、杨齐贤及古籍出版社的《唐诗一百首》的注本都采取这一说法,有的人则把他说成是“一个隐士”[⑤],还有的人把他说成是下层百姓,因而这首诗也就反映了“太白对人民亲切有情”[⑥]。我认为要搞清汪伦的身份,有两首诗是不可忽视的。一是《李太白全集》中《过汪氏别业》二首[⑦],另一首是胡安定的《石壁》诗[⑧]。《石壁》诗的诗序云:“余尝览李翰林题《泾川汪伦别业》二首,其词俊逸,欲属和之。今十月,自新安历旌德,与仙尉曾公望同游。石壁盖胜境也,奇峰对耸,清溪中流,路出半峰,佳秀可爱。传闻新建汪公所居不远,掩映溪岫,率类于此。且欲寻访,迫暮不获。因思旌川即泾川接境地,而幽胜过之;汪公亦伦之别派也,而儒雅胜之,岂可使讽咏不及于古乎?辄成一首,题于汪公屋壁,虽不及藻饰佳境,比肩英流,庶俾谪仙之诗,不独专美。”其诗曰;“李白好溪山,浩荡泾川游。题诗汪氏壁,声动桃花洲。英辞逸无继,尔来三百秋”。从此序中可看出三个问题:第一,汪伦居处并不甚幽雅;第二,汪伦本人,也不甚儒雅,所以胡安定认为汪伦的后辈汪公无论在居处的幽雅和为人的儒雅上都胜过他。因此说汪伦是隐士,恐怕是没有什么根据的。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使我们知道了李白集中的《过汪氏别业》二首原题应为《泾川汪伦别业》。清代学者王琦很注意这一点,他认为“按太白本集,诗题只云《过汪氏别业》而此序乃云《题泾川汪伦别业》,先生非妄言者,又去唐未远,当必有据”[⑨]。而从李白的《泾川汪伦别业》二首中,我们对汪伦的身份、生活条件就可以有个大致的了解:汪伦的庄园是在山南,面山而居,依山起馆,园内还有池台,很是清幽:“汪生面北阜,池馆清且幽”,“随山起馆字,凿石营池台”;园内种有石榴,池内植有荷花:“数枝石榴发,一丈荷花开”。他对远道而来的贵客李白招待也很热情,宴席也很豪奢,不但有美酒珍看,还有歌舞佐酒,而且是通宵达旦:“我来感意气,槌熙列珍肴”,“永夜达五更,吴俞欠送琼杯。酒酣欲起舞,四座歌相催”。因此,从上述几首诗所描述的情况来看,汪伦既非隐士,亦非下层人民,而是乡村中较为富有的一个地主。

三、关于《赠汪伦》的几个问题

  第一,李白为什么要来泾县,“李白乘舟将欲行”又行往何处?

  对此诗的背景,一般都说成是李白来泾县游玩,而对诗的首句,一般也只是从艺术的角度进行分析,或是指出其“起句突兀”,或是赞扬它“语率意真”,至于诗人将往何处,又从何而来,注家大都对此回避。

  关于李白来泾县的原因,当地有个传说:天宝末年,李白住在宣城,有次收到泾县乡下一个叫汪伦的一封信,信上说我们这里有十里桃花,还有万家酒店,请先生一游。这时李白正在宣城闲居,想到壮志未遂,老大无成,心里很是忧愤,也正想借酒浇愁,赏景散心,所以接信后就欣然前往,哪知到了泾川后,并未见十里桃花和万家酒店,心中很是诧异,便问汪伦是怎么回事。汪伦哈哈大笑说:“十里桃花是借用我们这里一个深潭之名,万家酒店是个姓万的人家开的酒店,因慕君大名,特借此相邀。”于是李白也拊掌大笑。两个开朗而又放达的朋友同游泾川,共赏美酒。临走时,汪伦赠李白良马八匹、锦绢十段并踏歌相送。李白感汪厚意,写了有名的《赠汪伦》一诗相赠。

  这当然是个无稽的传说,但也未尝没有些历史的影子。我认为《赠汪伦》这首诗应写于天宝十三年秋。李白是在游了铜陵,青阳,沿青弋江南下黄山,途经泾川写的。其理由如下:

  (一)王琦考订的《李太白年谱》载太白在天宝十一年后的行踪是:“由梁园而曹南,由曹南旋返宣城,然后游历江南各处”。在天宝十三年条目下,记载了李白游锅陵、青阳等地并写了《宿五松山下苟媪家》、《望九华山赠青阳韦仲堪》等诗。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下面两首诗。

  一首是《下陵阳沿高溪,三门、六刺滩》[⑩],诗中写道:“三门横峻滩,六刺走波澜。石惊虎伏起,水状龙萦盘。”陵阳,在今青阳县南近百里处,旁有山日陵阳山,山下有河日陵阳溪,此河向东南在泾县境内注入青弋江。看来诗人在达青阳后是沿高溪到陵阳的。在往陵阳的途中经过了三门、六刺等著名的险滩。诗人在到了陵阳后,又顺着陵阳河进入泾县,写了另一首《下泾县陵阳溪至涩滩》。据清《一统志》:“涩滩在宁国府泾县西九十五里,怪石峻立,如虎伏龙蟠。”诗中所说的“白波若卷雪,侧石不容舸。渔子与舟人,撑折万张篙”。正是这种情景。过了涩滩,水面豁然开朗,水势平缓,流入了太平湖(今陈村水库),越湖再往上就是水冬镇——汪伦故居附近了。从这个行踪图来看,李自从铜陵到青阳,再往泾县的行踪是较清楚的,只不过王琦在给李编年时,把第一首放到了第二首之后,从行程顺序来看,是颠倒了。

  (二)李白的《泾川汪伦别业》二首中的后一首最后四旬是:“日出远海明,轩车且徘徊。更游龙潭去,枕石拂莓苔。”是说李白与汪伦在酒宴歌舞、通宵达旦之后,第二天早上本来要告辞了,但为主人的盛情所阻而徘徊不能离去,因而一同去游龙潭。这与传说中的同游泾川是一致的。龙潭,在青弋江与太平湖的交汇处,今叫古潭,旁有龙门渡,从渡口南望,即是浩瀚而青碧的太平湖。我认为诗人下一步的游览地点即是黄山。路线即由青弋江乘船南下,过龙潭,直达黄山脚下的辅村附近,然后舍舟翻芙蓉岭,登上黄山主峰之一的光明顶的。王琦在《李太白全集》中《下陵阳沿高溪、三门、六刺滩》一诗之后,紧接着的就是《夜泊黄山闻殷十四吴吟》和《宿虾湖》。其中,“夜泊”二字就是李白从水路达黄山的明证。诗人在黄山游览后,早晨从黄山出发,晚上赶到了池州城外的虾湖,正如诗中所云是“鸡鸣发黄山,  瞑投虾湖宿”[11]。这样的编排是很有道理的。

  从以上的分析来看,李白来泾县的背景大致是:他在天宝十三年游历江南时,经铜陵、历青阳,由于受泾川地主汪伦的邀请,他由陵阳溪经涩滩到达水冬贾村,在汪伦庄园稍事盘桓后又乘舟南下,经龙潭,越太平湖而达黄山脚下。《赠汪伦》一诗正是他在临行时感谢一位素昧平生的居停主人热情款待和相送而写的。

  第二,关于这首诗的意境。

  这首诗通过一个告别场面反映了朋友之间真挚的感情,它抓住踏歌送别这个独特的场面,运用感情深于潭水这个新巧的比喻,通过“天然去雕饰”的浅近而率直的语言来进行描摹和咏叹,因而显得新颖活泼,很富有民歌风味。

  但是,我们在分析这首诗时也要实事求是,不可过饰,以至牵强附会。例如,有篇文章这样评论此诗:“从全诗的意境来说,也是匠心独运的。因为他突破了传统的描写离情别绪的格调。你看,春光融融,行舟待发,好友踏歌而来,诗人情绪盎然,全诗充满了热烈欢乐的气氛。诗人就是用这样明朗的色调为我们勾画了一幅喜剧性的泾川赠别图。”[12]我认为,描写好友在分别之际黯然神伤,分别之后深长思念,这恐怕不能算是陈腐老套;同样地,写分别时兴高采烈,情绪盎然,恐怕也不能算是匠心独运,突破传统。这只是两种各具特色的表现手法罢了,恐怕不能如此地褒此抑彼。不然,我们就不好解释同是李白所写的《沙丘城下寄杜甫》、《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等诗了。从那“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的深长怀念中,以及那“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的诚挚的感情中,不是明显地表现了诗人在离别友人后的愁思和别绪吗?这里我们能指责它是因袭了传统的格调,而没有匠心独运吗?

  另外,上文的作者为了渲染《赠汪伦》在情景交融方面做得很出色,把这首诗的写作时间也说成是春天,春光融融加上盎然情绪,当然是融情于景了。但这恐怕也属牵强。因为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应在秋季,这在《泾川汪伦别业》二苜中说得很清楚:“酒酣益爽气,为乐不知秋。”(其一)“我行值木落,月苦清猿哀。”(其二)上文的作者大概是由桃花潭而想到桃花,由桃花而联想到春天,因而产生了春光融融之景与盎然之情交融的误断。

桃花潭边的“踏歌楼”

注释:

[①]张炳嘉《桃花潭水寓深情》,见《语文报》16号。

[②]李白《泛沔州城南郎官湖序》,见王琦《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1977年版。

[③]《太平寰宇记》,“青阳九华山”条。

[④]清《一统志》,李白诗《宿五松山下苟媪家》见王琦《李太白全集》。

[⑤]《李白与桃花潭》,见《科苑》1982年1期。

[⑥]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赠汪伦”注。

[⑦]王琦《李太白全集》23卷,中华书局1977年版1066页。

[⑧]《宁国府志·名人题录》。

[⑨]王琦《李太白全集》34卷附录,中华书局1977年版1568页。

[⑩]王琦《李太白全集》22卷,中华书局1977年版1025页。

[11]王琦《李太白全集》22卷,中华书局1977年版1026页

[12]张炳嘉《桃花潭水寓深情》,见《语文报》16号。
仰天曾大笑,低首更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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